漫长的黎明与黑夜交替出现,孤独的阶梯上,有两个人正默默地向上走。
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鬓边时而弗来一缕风,宣清忆起自己曾经最害怕高处。
可当她一次次练习蓬莱的轻功,一次次跃上更高处时,感受到的风却是令人心生安定的。
还有……
在那一次次曾经与凌羲光共同乘风翱翔的时刻里,她甚至能做到与天上的月轮比肩,站在世间最高的山巅上吹风。
不知何时,她逐渐喜欢上山风拂过鬓角的感觉,也知道其实月亮一点儿也不小,渐渐的,她似乎再也不怕高处了。
她不禁想问,她还是她吗?
宣清看向自己的手心,她的掌纹没有变化,指尖的茧还是那么厚。
她有些迷茫地抬头,却猝不及防与身侧之人对视上。
方问渠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。
“师……师姐。”见她看向自己,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,掩饰自己被暴露的心思。
听出他声音有些哑,似乎时渴了,宣清没有出声,在他悄悄用余光看自己的时候,朝他无所谓地笑了笑。
“我这里有甘露,你要来一些吗?”
宣清从自己的储物戒中翻出一瓶方才在某扇仙门内取得的甘露,听赵长青说,这是从神域的娑罗树树叶上滴落下来的甘露,饮则口舌生津,消疲解惫。夲伩首髮站:powenxu e3c o
她伸手一递,少年不好意思地接过,又朝她说了声谢谢,然后仰头饮下。
“师姐,我、我这里也有两块鞋垫子,是我娘在我出发前亲手缝的,我一直没舍得用,我发誓,是用的天底下最好最舒服的料子,你脚累不累,要不试一试?”
二人相视而笑,无数恩仇霎那之间统统消泯。
似乎是变了,又似乎并无变化。
终于在经历了九个日夜轮转的长途跋涉之后,二人迎来了一扇门。
那门上没有任何装饰,只题有一个‘心’字,字势古朴庄重,令人肃然起敬。
宣清触碰那门环,周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。
【二位因何而来?】
方问渠雀跃地回答:“上神您好!您瞧,我们都走到这里了,那当然是要成为与您一样的神了!”
【哦,为何要成神?】
少年嘴里的话跟连珠炮一样跳出来:“我希望成神之后能让天下海晏河清!人世间的百姓安居和乐,不被邪祟侵扰,维护六界和平安定,各司其职!”
宣清想了想,也回答说:“我与他一样。”
【可否请二位详细解释?】
方问渠挺了挺腰杆,从善如流地阐释了自己成神之后可以给世间带来的好处,一言一语十足真诚,循序渐进,富有条理,似乎这套说辞已经在他的内心滚过数千万遍了。
宣清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正义凛然的远见卓识,她的认知只能让她依靠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来如实回答:
“若成神便能让天下海晏河清,人世间百姓和乐,无有邪祟侵扰,六界和平安全然实现的话,那这世间如若再有下一个像我这样的孩子出世,这个孩子的爹娘就会对这孩子好一些了。”
她时常这样幻想。
幻想着,如若自己可以成为掌管世间万物的神灵,如果这世间的一切可以在谁的带领下不那么糟糕的话,她阿爹会不会对她好一些?她娘是不是就不会死?
“六界和平安定,就不会再有生民颠沛流离,没有住所的情况出现,人人心中都充满幸福,自然也没有谁会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妹够与莫女,也不会有谁会因为几碗肉汤就把自己的孩子买进花楼。”
一语毕,周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
宣清眨眨眼,看见那门上的“心”字变成了“真”字。
她推开门,迎接她的又是一段崭新的阶梯。
可方问渠却没有那么好运气了。
他跟在她的后门,想要推门而进,那门上的“心”却忽然变成了“不真”。
他唇角的笑容瞬间隐去。
他方才说的那番话不假,只是……他确实隐瞒了自己的某份私心。
这私心是对整个方家的私心。
家族花费无数心血养育了他,他不可能忘记自己身后的家族。
他咬着牙,勉强承认下来:“是,还有些没有解释清楚的……”
他被“心”门留了下来,宣清则默默继续往前行进。
她先前已经走了整整九个日夜没有停下来过,今次似乎更甚。
寂静无人的仙阶之上,如今只余下她一人,再无喧杂之音,只余下越发粗重的呼吸声与愈发沉重的脚步声。
她的速度亦变得越来越慢,走到最后,每抬一步,她的膝盖上似乎都会响起关节不堪重负的脆响,像顶了叁五头牛,在负重前行。
好累啊。
真的好累。
可是她停不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