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听见越前叹了口气,似乎是有些苦恼。
“你总是……”越前摘下帽子,扇了扇颈前的风。他看到松田的小辫随着当事人低下的头而翘起,让他想起俯身啄米的鸭子的尾羽。大概很少有人令他如此无奈:“都说过了,为什么你总是谨小慎微的啊。”
松田紧张得快要绷断的心弦,在听到越前的话后嗡了一声,松弛了些许。
“打球而已,还以为是什么。”
松田倾下的前身一顿,他试探着抬头看越前的神色,结果发现越前已经开始解网球包的拉链了。
“现在打吗?在这里打?”
他仓惶直起身,对着已经掏出球拍问自己「去哪个球场」的越前胡乱挥了挥,扔下一句「等等我」然后一路啊啊啊啊地飞奔回活动室取球拍了,鞋子都差点跑掉。
28|屁滚尿流、提防与交涉
这场对局开始的时候,学校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了。
灰绿色的小飞虫闲适地自二人中间飞过,在球网的白色边缘上短暂地停了一霎,又旋翅而去。
越前右手持拍,黄绿色的小球在训练场的地面与他的手掌间轮转。
松田见到他的姿势,了然地伏低了上半身。
网球在地上弹过几个节拍,再被握在手中时,越前偏头看向对面:“先说好,我不会放水的。”
松田闻言丝毫不惧。他觉得双手在握上网球拍的一瞬间,似乎那些瞻前顾后的情绪、低沉又收敛的禁锢,都从手间抽离而去。
就好像波子汽水的弹珠瓶盖被应声敲落,有什么难以压抑的期待在满溢而出。
他咬了咬下嘴唇的软肉确认头脑此刻无比清醒。于是沉眉敛目,坚定地回视:“那就拜托了!”
松田看过很多次越前的外旋发球,具体次数多到数不清。
无论是正选队员在场内训练时,他隔着铁网观察越前在发球时的每一处肌理的鼓动与传递,还是在他负责捡球时用余光注意到的,球被抛至上空时的高度,旋转角度,球与拍线相触时双方微妙的形变,他几乎都烂熟于心。
他就像是一个把短短几秒钟的电影镜头拉片,以各种角度反复播放的忠实观众。越前在何时绷紧或松弛,在何处发力又在何处悄然撤力,目光会随着球上转多少弧度,球会落在什么地方,在地面残滞几个半秒,又以何种刁钻的弧度上弹的,他已经有了几分把握。
但以对手的身份站在球场上时,人就好像从山外一头扎进山内了。
只有在亲自面对时,才真正知道那球挟带了几钧力道。一切都比旁观分析时要来得具现得多。
他知道那球会来,会在此刻到来此处。甚至他已经预判好了球路,提前等在了这个回球点。但他的瞳孔中那颗球瞬息欺近,迎面回弹的网球几乎与他的瞳仁相交叠。
网球几乎要挨到他的鼻尖。他明明屏住了呼吸,但似乎依旧能嗅到一丝橡胶的气味。
“唰——”
球径直擦上了铁网,还在意犹未尽似的旋转,铁丝交叉的地方庞重地咯吱摩擦了起来带出一阵刺耳的噪音,余响不绝。
明明还没有怎么跑动。松田喘了喘,他攥紧了拍柄,指缝与背上,竟然已经全是冷汗了。
他还是躲开了那一球。
松田稍稍觉得有点遗憾。
他意识到了,人在会受伤的危险逼近时总会不自禁地闭上眼躲开,这是身体机制对自我的本能保护。这也是外旋发球的强悍所在。
到底要怎么样,怎么样才能接下迎面而来的子弹呢?
“还差得远呢。”
松田屁滚尿流地输了这场练习。
不过他对于输球这件事从来就没什么心结。尤其是输给越前,毕竟堀尾他们还结伴挑战过越前,也一个个输得屁滚尿流的。而那些没进过正选的二三年级前辈们的遭遇也差不多,几乎没有哪个人不在越前手下屁滚尿流过。大家对于屁滚尿流这件事都心态良好。甚至在那个摇手机加好友的大型社交事故现场之前,「青学网球部一年级水群(无越前版)」里,时常充斥着大家对于屁滚尿流的经验分享和人生痛悟。
不同于一般人输球会有的气馁,松田反而有些兴奋。
他抱着球拍向越前深深鞠了一躬:“谢谢你,越前同学。”
越前一副「怎么又来」的被噎到的表情:“正常点说话。”
松田甩了甩头,他满身都是汗,原本揪起的一小撮发尾往下哒哒地滴着水。但看起来一点都不狼狈,反而蓬发着运动过后健朗的热气。越前看着面前的人,忽然觉得他气质和以前稍稍有些不同了,好像他身上的层层阴郁,在逐渐地拨云散去。
“只拿下了一个比分而已,别高兴得太早啊,还差得远呢。”
松田认真地听他泼冷水,抿着上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,颇为信服地点头:“嗯嗯!今天实在是劳驾越前同学你……”
“不许鞠躬!”
“不许说敬语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