妇人见谢兰修的脸煞白,低声问道:“是来找你的?”谢兰修点点头,妇人也说不出话来,见谢兰修四下找逃走的路,摇摇头道:“出了这里,又是十里的荒地。”她似乎也不害怕,到屋里继续织起布来。
此刻,“砰砰”的敲门声急急传来,谢兰修情知不能幸免,想着还是不要连累人家,虽然腿脚有些颤抖,还是毅然拉开了门,直视着两员北魏兵弁。两个小兵抽出腰间的佩刀,一脸峻色逼过来,谢兰修看着白刃,颤着声音道:“我若是当死,也请你们不要伤及无辜。”
其中一人狠狠扯过谢兰修的袖子:“敢从老子眼皮子下逃走,你确实是活腻了。不过,就算要杀你,也要给其他人留个警示!走!”
谢兰修怕他们对救护自己的妇人不利,也不挣扎,任凭兵弁拖拽着,像丢麻袋一般丢在马背,刚刚吃饱的胃硌在马鞍侧边,几乎要把才吃下去的麦屑粥尽数吐了出来。她挣扎了一下,一记马鞭便抽在背上,火辣辣一道锐痛。谢兰修在掖庭时罪受过不少,但生平还是第一次挨鞭子,又羞又辱,又气又恨,眼泪忍不住地挂了下来,于是紧接着又是一道痛楚烙在腿上,比前一鞭疼得更甚,谢兰修咬着嘴唇,辗转着身子伸手护痛,“叮琅”一声,什么东西划出一道闪闪的弧线,坠落到地上,谢兰修泪眼模糊,只觉得地面一道金色滑过,便湮于尘土中去。
倒是另一名小兵,脾气没那么急躁,俯身捡起那坨金色的东西,“咦”了一声,交给伙伴去看。谢兰修在那片刻,看清了原来是袁涛送给自己的金色腰牌,心中“轰然”如雷鸣般一响——若是这腰牌落到北魏兵卒手中,岂不是坐实了袁涛是纵放自己的罪首!谢兰修乞求道:“我跟你们走,不要拖累无辜的人!”
那两名兵弁神色却有些异常,什么都没有说,飞身上马,随后掉转马头,又向来时的驿路奔去。
谢兰修一路给颠得几乎昏厥,好在马匹上这漫长的来路竟然短短时间就到了,当她下垂的目光见到几乎委地的垂柳时,谢兰修心中一阵愤懑伤怀,被放到地上,不知是心里难受还是颠得太过,她跪倒在路边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,把肚子里那点麦屑粥尽数倒出。
只是接着,她也没有被杀,甚至除了先挨的两鞭外,一点责打处罚都没有。几名供奉服侍她洗了脸漱了口,又给她衣服叫她换上,一句都没有多说,辎车又上路了。
谢兰修忍着泣声,偷偷伸手抚了抚腿上的一道痛,摸得出伤处已经坟起长长的一路,绸裤上洇了一小块僵硬的痕迹,只怕是鞭梢抽过的地方流了些血。谢兰修不由自伤,突地想起这次回来没有看见袁涛,心里突然紧张害怕起来:难道因为纵放自己,袁涛已经被处死?想到这里,不由有些懊悔,等辎车在长亭停下来打尖的时候,谢兰修央告平时处得较好的一名供奉帮着打听,那供奉却道:“袁涛自认放了你,被快马送到前站去了。现在是生是死,我也不知。”
谢兰修暗暗垂泪,只好暗自许下等到了平城,有机会要找间寺庙为袁涛奉几支香烛,念几遍往生咒的愿望。
作者有话要说: (1)此床非彼床,就是胡地传来的凳子,像今日的小马扎。那个时候,淑女绅士都是跪坐为守礼的正统,但北方的一些坐具慢慢传了过来,老百姓已经开始垂腿而坐了。
☆、生如转蓬
漫漫路途过了荆州,又渡船过了江淮,一应风景突然疏阔起来,空气变得干燥,气温也下降了不少,道路两旁连树木都显得绿得带着苍色,树干坚毅直立,却不似江左的柔媚清逸。而官道两边,虽然也种植着不少菽麦之类的粮食,荒田却也不少,高高地长着蓬草,谢兰修在辎车窗中看见蓬勃异常的飞蓬草,心中涌起的都是“生如转蓬”一类词语,暗自悲切。
在山间又蜿蜒数日,算来一路走了三个月之久,才到了平城,平城的繁华与建康不同,城墙高大,上面没有湿腻的苔藓,缝隙处生的都是细细而柔韧的草。进城之后,马匹和骆驼都比建康多,而市场却不似建康规划得齐整,一片热闹的市声。人们的穿着也不是想象中的披发左衽,大部分还是右衽的衫袍,松松的合裆裤褶,头发也束着戴冠,唯有脚下多着皮靴,与南方的屐履不一样。
很快,一行车马到了平城中心的宫城,宫城亦是建筑宏大,但进去之后也不觉得繁华,除却檐头梁柱有些雕饰和贴金之外,其他都觉得粗疏,谢兰修她们这群女子走的是宫城后方的宫门,一路毫无阻碍到了一处居所,形制简单,地上矮榻上铺设着灰色的厚毡,几架木板制的曲尺屏风绘着红色漆画,屋中间设一座偌大的熏笼,此时正是傍晚,熏笼里已经燃上了炭火,房间里比外头温暖多了。
谢兰修她们十六名女子,惶惑无措地坐了下来,少顷有宫监送来了饮食,有汤饼和乳饼,也有炙肉和胡炮肉,饮品只有酪浆。众人食无滋味地吃了一些,心中都有些慨叹,然而没有人敢则声。谢兰修怀念着建康城中滋味上佳的鲈鱼脍和莼菜羹,逼着自己咽下了带着浓郁膻味的炙羊肉。
没想到的是在宫城中一住就是小半年,过了难熬的寒冬,平城终于迎来